渥克咖啡劇場,是消失的場地,也是再現的演出;是少年輕狂的回憶,也是追逐劇場的酵母。
1995年4月,台灣渥克劇團在台北羅斯福路的巷子裡,建立了「台灣渥克咖啡劇場」,雖然只經營了兩年,卻已累積超過250場不同形式的演出,在當時造成一股小劇場熱潮。在這短短的時空裡,渥克咖啡劇場已在那一代人的身上植下酵母,任其發酵。多年之後,趁渥克劇團成立十周年之際,這群酵母繼續發酵,並以真實和記憶方式,在劇場裡演了一個《渥克咖啡劇場》,地點是台北中正紀念堂前的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。
編導張碩修說,故事是從以前「渥克咖啡劇場」一樣的事發展出來的。Flower、Heaven、婷婷和小霖四個年青人在荒廢了的地方開設了一家咖啡店,他們在店裡發現了一些以往的遺跡,似乎就是當年「台灣渥克咖啡劇場」,他們希望隨著的前人的腳步,再做一回那些人做過的事。他們在店裡弄一些表演節目,自己下海演出,一開始,表演的內容很形式化,有唱歌、跳舞、獨腳戲、洗頭、烹飪、雜耍、魔術……獲得了不錯的回應,漸漸吸引了其他人也來到這裡蹓躂:一同參與經營的上班族淳妹、身懷絕技但神出鬼沒的江湖賣藝人江湖明、還有留學台灣的日本女孩Mika。在「賀爾蒙」的操控下,咖啡劇場令人爆發青春,也叫人成長,先是小霖喜歡上婷婷,婷婷表現得若即若離,Heaven對Flower表白,Flower卻無動於衷,後來Heaven遇上Mika,跟她熱戀起來,但Mika最後還是從Heaven的生命中消失,只剩下一個問號。
從劇場的佈置我們似乎可以重新發現曾經出現的「渥克咖啡劇場」,對觀眾而言,這種重新發現不僅是回憶上或影像上的發現,更是對「渥克咖啡劇場」的精神的延續和再現。當觀眾進入劇場,首先要經過掛著羅斯福路(當年渥克咖啡劇場原址)牌子的小街、灰白色的大門,再進入咖啡店,最後才找到所謂的觀眾席。當然這只是劇場裡的佈景,但觀眾從進入劇場的第一刻,會赫然發現,他們不僅是來看戲,也是進入「渥克咖啡劇場」的集體記憶裡。
或者在記憶的驅使下,演出會分外醒神。上半場的多是純粹的表演節目,雖不是甚麼驚為天人的演出,卻充滿活力。他們會認認真真為一個咖啡室的顧客洗頭,也會一臉嚴肅地做一個裸體秀,甚至有一場Heaven走到觀眾席,即場找上一位女觀眾跟他合演一場,居然也是如此投入,來得熱熱鬧鬧,也不矯揉造作,演出著實迷人。他們有不少似故意非故意的「舞台錯誤」,角色會在不可理喻的地方出場、集體表演時不合拍(或者是合拍地不合拍)、戲服特多,卻不少是在觀眾面前更換,而無助於劇情,諸如此類,當然這可以說是舞台技巧不成熟的表現,但年青的荒謬性和不可知,竟就在這些「錯誤」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來。
其實,演出不只是如此的。下半場的劇本發展漸漸磨掉了上半場的拼湊,變成了幾段脈絡鮮明的戀戀關係,似乎才是全劇的重心,其中Heaven與Mika的關係刻劃得尤為細緻, Mika的角色跟咖啡店裡的人物質感不同,宛如從天而降,隱隱卻帶著傷感遺憾,他們相知相戀纏綿別離,愛恨纏綿表現得如斯細膩,喝啤酒一場催化情緒,從互相斟酒到酩酊大醉,及至在雨中繾綣纏綿,推演轉折妙到毫巔,令人迷醉。但戲走至此,卻不意脫掉了要重現「渥克咖啡劇場」的套子,故事結構產生了斷層,儘管戀愛是構成青春的重要元素,既然要回憶「渥克咖啡劇場」的璀璨,又為何要墮入戀愛的迷思?張碩修說:「但老實說,劇中人沒有成就甚麼,卻發展出許多愛戀關係,這甚至變成了戲的主軸。」如果說,劇場是他們的成就,編導要讓劇中人尋找的,不過是青春年代的胡思亂想,而記憶中的「渥克咖啡劇場」,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。
但那應該就是如此的青春年代,充滿憧憬卻又充滿輕浮,挖掘不深卻爆得轟烈。我們不懂得,除了沒有那份集體記憶,那股爆發青春的衝勁,亦已給歲月狠狠地磨蝕了。
2002年9月16日 星期一
2002年9月4日 星期三
成熟的喜鬧技法:《女大不中留》
有一些東西,尤其是藝術作品,可以經歷時間的洗禮仍然歷久常新,以戲劇為例,重演莎士比亞作品大有人在,我們想的是,演一齣幾百年前的作品是為了甚麼?重訪莎翁的時空嗎?大概不是,不朽的藝術作品,總必然有一種特定的宇宙性,只要我們仍活在這個「宇宙」所包含的時空裡,它仍然有演出的價值。看《女大不中留》近日的重演,自然會明白,這個演出有一些宇宙性的限制。無疑翻譯者陳鈞潤的生花妙筆,把這個貝力吉侯斯(Harold Brighouse)的通俗劇的環境設定在前殖民時期的香港,對白編繹詼諧幽默,配上陳所鍾情的香港地道俚語,讓觀眾懷舊一翻,重演這齣中英劇團的「戲寶」可謂功德無量了。但這樣的懷舊算不算是媚舊呢?譬如有人說李鎮洲演何弼臣,風趣程度直迫「丑生王」梁醒波,年輕的觀眾大概沒有這樣的聯想,也許連梁對醒波的演出也毫無頭緒,更枉論是譯者善編的歇後語了,但事實上他們在劇場裡仍看得趣味盎然,這足證明《女大不中留》的宇宙性不在於其劇本主題,而在於可衍生的表演技法了。
是的,他們的技法明顯是成熟的通俗喜鬧劇格局。李鎮洲不論在導或演的表現都是俐俐落落,一氣呵成,不過最悅目的,還是演莫威的盧智燊,語調形態的設計均恰到好處,而在第一幕尾段開始,莫威被何美娟(邵美君飾)勾引(!)之後,逐漸受她調教薰陶,及至在第四幕跟何弼臣討價還價(雖然也許是得到妻子的指示),箇中的微細變化,盧的演繹也是細緻有度,尤其在第四幕中,他在人前傲氣不凡,但當人們別過臉,他隨即露出戇直之態,不禁令人捧腹。相較之下,其他演員縱有穩健的表現,卻仍略欠圓熟,尤其是戲份較多的邵美君,大抵是角色所限,正劇所需的細膩纖巧有餘,喜鬧劇的詼諧節奏卻稍嫌未足。
其實要重演一齣十六年前的劇作,一面倒的懷舊到底不湊效。舞台的設計不是寫實的鞋舖,而是一個粗硬線條交錯而成的斜台,機關佈置得很巧妙,斜台既是鞋舖和地牢的實景,亦是女高音如精靈般出沒的幻想空間,紮紮實實的幾何構圖碰上曼妙歌者,配以繞樑音韻,實是一幅優美的圖案。而以女高音飾演如同希臘悲劇中的歌隊,除了能表達角色情感之外,似乎隱隱能讓觀眾從詼諧搞笑的氣氛中冷靜下,從而達至戲劇上淨化作用,此設計實是神來之筆。至於貫穿全劇,以搭建鞋盒喻意鞋舖興衰,本來是妙趣的比喻,不過在第四幕中,鞋盒紛紛從天而降,拿捏不準劇情節奏,結果恍如技術上的錯誤一般,可真有點大煞風景。又如最後眾人群策群力砌成鞋盒牆,隨即將之推倒,情景美是美了,卻干擾了觀眾的想像,這到底是象徵鞋舖生意的沒落,還是純然是娛人技法?大概讓它僅僅成為謝幕時的玩意,或會更為合適。
是的,他們的技法明顯是成熟的通俗喜鬧劇格局。李鎮洲不論在導或演的表現都是俐俐落落,一氣呵成,不過最悅目的,還是演莫威的盧智燊,語調形態的設計均恰到好處,而在第一幕尾段開始,莫威被何美娟(邵美君飾)勾引(!)之後,逐漸受她調教薰陶,及至在第四幕跟何弼臣討價還價(雖然也許是得到妻子的指示),箇中的微細變化,盧的演繹也是細緻有度,尤其在第四幕中,他在人前傲氣不凡,但當人們別過臉,他隨即露出戇直之態,不禁令人捧腹。相較之下,其他演員縱有穩健的表現,卻仍略欠圓熟,尤其是戲份較多的邵美君,大抵是角色所限,正劇所需的細膩纖巧有餘,喜鬧劇的詼諧節奏卻稍嫌未足。
其實要重演一齣十六年前的劇作,一面倒的懷舊到底不湊效。舞台的設計不是寫實的鞋舖,而是一個粗硬線條交錯而成的斜台,機關佈置得很巧妙,斜台既是鞋舖和地牢的實景,亦是女高音如精靈般出沒的幻想空間,紮紮實實的幾何構圖碰上曼妙歌者,配以繞樑音韻,實是一幅優美的圖案。而以女高音飾演如同希臘悲劇中的歌隊,除了能表達角色情感之外,似乎隱隱能讓觀眾從詼諧搞笑的氣氛中冷靜下,從而達至戲劇上淨化作用,此設計實是神來之筆。至於貫穿全劇,以搭建鞋盒喻意鞋舖興衰,本來是妙趣的比喻,不過在第四幕中,鞋盒紛紛從天而降,拿捏不準劇情節奏,結果恍如技術上的錯誤一般,可真有點大煞風景。又如最後眾人群策群力砌成鞋盒牆,隨即將之推倒,情景美是美了,卻干擾了觀眾的想像,這到底是象徵鞋舖生意的沒落,還是純然是娛人技法?大概讓它僅僅成為謝幕時的玩意,或會更為合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