講大刀王五的故事可以有很多方法。編劇潘惠森說他的靈感來自李敖的小說《北京法源寺》,小說裡王五的故事大都是圍繞著譚嗣同發生的,作者藉王五來寫譚嗣同,王五不過是敘述譚嗣同故事的其中一個切入點。但《大刀王五》的切入點顯然有所不同,劇中所呈現的倒不是以王五寫譚嗣同,而是以譚嗣同寫王五、以賽小青寫王五,至於關於民族大義和江湖義氣等思想,也不過在戲裡蜻蜓點水的輕輕帶過,尤其是在處理維新運動和戊戌政變的驚世駭俗上,只用間場時的字幕交代,並以「她」這代名稱淡化慈禧太后在劇本的重要性,於是,觀眾難免會覺得劇力好像有點疲弱,欠缺了歷史劇應有的史詩式力量。但這顯然是編劇和導演有意安排的,評價歷史並不是編劇的意圖,像尾場以修補破鍋比喻中國傳統文化保守的觀念,其觀點也不過從《北京法源寺》擷取過來,編劇並沒有刻意著力深化這些討論,也沒有加入太多個人的思想。事實上,《大刀王五》只是關於一個人物的故事,歷史,不過是個背景,而不是劇中最重要的命題。
所以作為觀眾的,對這段歷史沒有認識對欣賞這個演出是沒有影響的,而且因為沒有包袱,反而能專注看其對人物描寫。舞台的大刀王五基本上是最複雜的,他出身綠林,有著傳統中國文化中的俠義精神,而一直以來的民族意識告訴他,身為漢人必須反清復明,這是無容置疑的。但他所信服的譚嗣同卻告訴他,我們不是漢人,是中國人,中國人不應反清復明,應該幫助滿清皇帝改革。他因而半信半疑,這是他內心第一重矛盾;王五仰慕太平天國反清的事跡,無意中救了淪落青樓的太平天國後人賽小青,但賽小青不要當英王陳玉成的孫女,她只要當王五的賽小青,然而王五卻要為忠義,他作不了賽小青的王五。情義兩難全之間,他有了第二重矛盾。
正如編劇所講,王五站在剃刀的邊緣上,如何取捨便成為推動全劇的動機。他思想簡單,不像譚嗣同般高瞻遠足,看不透真正的民族大義;但他又自詡是立於天地的大丈夫,不甘只跟心愛的女人困於田野之間;情義矛盾之間,他只好捨身成全譚嗣同的遺願------救滿州皇帝,雖然他認為這是有違民族大義的。他在江湖義氣、民族大義和兒女私情之間,選擇了江湖義氣,以生命換來生命意義。我們在舞台上能看到譚嗣同慷慨就義榮光萬千,但高潮所在似乎應該是王五在黑暗之中拯救光緒捨身取義。但在歷史的洪流裡,人們也許會記得譚嗣同,但王五卻注定會被人遺忘。
這就是舞台上大刀王五。角色的描寫是十分成功的,而虛構人物賽小青也能把王五的多重矛盾展現出來。反而在劇中譚嗣同這個人物卻顯的有點尷尬,全劇的焦點不應該在他,但歷史因素卻令編劇和導演不得不把他放在焦點上,變得高不成低不就。「我自橫刀」一場的確豪氣萬千,但卻逼得王五黯然無光。或許劇名改為《譚嗣同與大刀王五》會更為貼切。
劇場空間致力於開拓劇場內空間運用的可能性,雖然《大刀王五》這個演出偏向正劇,比起他們的前作《蛆》及《義海雄風》等,在舞台和劇場的探索沒有太大的突破,不過在編演舞台設計幾方面均十分出色。至於潘惠森在荒誕劇之外,似乎也漸漸探索出另一個方向。這齣戲本來是一齣歷史正劇,但全劇都瀰漫著強烈的個人風格:邊緣人的角色(王五)、抽離歷史背景的現代用語、對歷史不沉重的處理,而清官濮文暹以人為餌亦為人餌之,甚至有著荒誕劇的影子。若潘惠森繼續在正劇(歷史劇)中探求個人風格,其成果應該會是很可觀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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