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7月14日 星期一

聆聽,還是旁觀?

有一種環境劇場叫「漫步劇場」(promenade theatre),觀眾被拒絕安坐在觀眾席上,而必須跟著演出者在空間裡漫步移動。「小息Littlebreath」的《靜默。邊境族》在悶熱夏裡的牛棚12號單位中演出,廢墟般的場地,象徵著一個不在世界視野的邊境之域,觀眾被邀請進入,沿著演出者步伐闖進遠方的暴力事件,直接感受苦難。編導陳冠而所出的題目是:為什麼我們要聆聽遠方的暴力故事?而整個演出則在「如何說他者故事?」的思辯中展開。

守著消失語言的老人、檢查站上看著百姓被殺的軍人、因種族仇恨而被姦的少女、還有逃避極權的流亡者,每一個故事都指自現實世界的苦難:巴勒斯坦,土耳其,西藏,一個個遠方的邊境地名,都鑲嵌在整個演出裡。他們沉默而必須被述說,於是陳冠而便借用了劇場裝置、文本和形體,試圖把牛棚12號單位改造成遠方之域,好讓觀眾直接經歷那陌生而沉重的故事氛圍。在調度上,片段式敘事在不同演出空間中呈現,觀眾必須跟著故事亦步亦趨,每個場景,表達手段繁多,意境豐富,效果上是相當可觀的,這也顯出這位年輕劇場編導已有相當的劇場駕馭能力。

可是,她的野心畢竟太大了,各種劇場元素各自發展,卻未能有效融合,有時甚至互相排斥。四位演員背景迥異,他們在處理半詩化敘事半對話式的文本時,狀態高低深淺,有時落差頗大。身兼編舞的李思颺,形體表演過於自覺,而另一演員鄭佩嘉則太過入戲,往往把本來凝煉的空間氛圍撞破,消減了觀眾、表演者和空間之間的共性關係,使觀眾突然從邊境空間中脫身而出,退回單純的旁觀者位置。

於是陳冠而本來的題目也就變得曖昧了。她的意圖似乎是,觀眾得在這個劇場化的空間裡體驗遠方真實,再返回自我,觀照自身。可是她在長期旅行中對邊境族所產生的感觸,既是她的創作動力,也是她未能沉澱思考的障礙。劇中有一段巴勒斯坦詩人Rafeef Ziadah錄像,表達了旁觀者之眼怎樣把遠方的真實壓縮成抽離的故事。陳冠而洗盡渾身解數,要把這些觸動她的故事娓娓道出,竟不意應驗了詩人的詰問:她把這些煽性故事都景觀化了。觀眾只能跟著演出者的步伐,對遠方暴力駐足旁觀一番。

(《香港經濟日報》2014-7-14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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