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腥暴力不一定等於剛烈豪邁。《狄龍潤發》是一場典型的血腥暴力戲:兩個江湖味濃烈的大男人,困在如擂台般的單位內,上演一幕幕復仇困獸鬥,兩位主角陳淑儀和陳曙曦,因過去「尾起注」的事情而肉搏連場,弄至血沫橫飛,配以激昂的現場擊鼓配樂,暴力意態徹透全場。當然,我們都應該知道潘惠森的劇作大概不只如此,事實上,《狄龍潤發》並不豪邁,雖然有著八十年代的江湖片風韻,但放在今天的時空裡,卻在暴力的外衣下,隱隱滲透出一份蒼涼和悲愴。
這肯定是一齣「反英雄」的戲。劇中的兩位主角一出場便呈現了某一種江湖典型:黑超、大衣、慢動作,四周還縈繞著電影《英雄本色》的聲音片段。然而,當這一種典型被配置在這個時空裡,便顯得格外不合時宜,尤其是兩位主角不斷回憶著當年「油麻地雞欄」的風流美事,且有意無意流露出對現況的不滿,懷舊非今的態度呼之欲出。江湖典型的失落,是對《英雄本色》時代的英雄形象的反諷,劇中人物卻仍沉醉其中,夾纒起來,就變成了一種自我沉醉式的逃避表現,這種「困局式」的論調,無疑是今天人們的普遍心理狀態。但諷刺的事,有好些「困局」,不過是雞毛蒜皮之事,如劇中人物只是為洗涼之事而懷恨在心多年,所謂「困局」,是現代使然?是人們作繭自綁?還是編劇本身也在自傷自憐?
英雄的隕落是男性形象的覆滅,但在男性主導的氛圍下,女性的形象更被摧殘得體無完膚。在英雄片的世界裡,女性多是具有隱性的妓女形象,正如兩位主角之間其中一個矛盾是為爭奪一名愛吃魚蛋的女子,「魚蛋妹」本身己經明顯地暗示著妓女。劇中只有一名女性,她是一名妓女,而且是一名頗「爛做」的妓女,不過她顯然已不是男性英雄時代的「物化」女性,她在斗室中不過是一名借用房間做生意的過客,她甚至不是男性的附屬品,而是一名外來者,彷彿無涉其中,卻經常在兩位主角深層回憶中搗亂。至於「雞」,則象徵了男性江湖式的義氣,同時也隱喻著妓女,一場現世的禽流感,殺死了雞欄中的雞,磨掉了男人的義氣,同時也將女性(妓女)變成洪水猛獸,並將徹徹底底的邊緣化。在男性的自憐之中,女性形象也同時覆滅了。
結局時兩位主角打敗嫖客,一個擁抱重新確立江湖情義,但這都是虛假的,只有那條恍如雞骨的巨型吊物才是真實的,這種真實,就是男性(編劇?)仍將自己封閉在過去的英雄形象中。
(原刊於此:【link】)
2004年4月26日 星期一
2004年4月13日 星期二
《找個人和我上火星》的溝通命題
《找個人和我上火星》倒是一個相當趣緻的劇名。「找個人」意味著種寂寞和孤獨,並且渴望尋找一個同伴以消解孤懷,「和」字卻象徵了這個人跟那個「我」將會有一段溝通,這段溝通會圍繞著「上火星」的行逕上。但「上火星」又代表甚麼呢?可能是一種遠大的目標,但更可能不過是一種虛幻的空想,這彷彿預視了「人和我」之間的溝通也不過是一場虛幻,讓人永遠沉澱在空想之中。
一個虛實交纏的劇名,一齣寫實與象徵交織的劇。劇中的人物都遇上了相同的問題:溝通的間隔。一群蹓狗人在喧鬧與寂靜邊緣的旺角街頭相遇,藉著交流養狗心得,他們建立了一種獨特的關係。然而,這群人之間其實沒有真正的溝通,真正的溝通只存在於人和狗之間。狗兒們從沒有在戲中出現,一切的溝通只能從人這個主體中體現,這份溝通是單向且乏味的。於是他們之間便形成了一種吊詭的關係: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從來都是複雜而多向的,但這群蹓狗人不懂跟別人溝通,只懂跟狗溝通,他們只有依靠狗兒來表達自己,這些狗兒從未在劇中出現,溝通只是一場虛幻。大家只知道Popo(郭紫韻飾)為人功利,卻不知道她賺錢只為治好家人的病;大家覺得溫萍(劉紅荳飾)神秘莫測,卻不明瞭她仍沉溺於感情的傷痛中。
直至Jimmy(李子瞻飾) –
一個要上火星的外來人
– 的出現,這群蹓狗人的生活才發生了一些變化。Jimmy跟Dorothy(陳麗卿飾)的相遇似乎象徵了人與狗之間的單向溝通,Jimmy未必是一個自我的人,但他必定是一個不樂意跟別人溝通的人,亦對一切跟他擦肩而過的人抱著莫不關心的態度,儘管有一段時間他對溫萍似乎懷有一份特殊的關注,但這份關注也不過是純粹從個人出發的傾慕,並不構成任何對別人的關懷之情。Dorothy卻是另一個極端,她健談,卻健談得過份,甚至有一種近乎帶有侵略性的關懷,雖然在一眾蹓狗人的眼中,Dorothy大概是一個「開心果」,但正如後來Jimmy所講,各人對Dorothy的生活根本毫不清楚,她那囉嗦的說話方式彷如一種溫柔卻延綿不絕的感情宣洩,但卻完又不是一種溝通,最初她努力跟剛相遇的陌生人Jimmy說話,就好像蹓狗人跟自己的狗兒說話一般,是人對狗談話模式的投射。然而,人與人之間的溝通畢竟不是單向,而是千變萬化的。
Jimmy似乎正在飾演著一個破壞者的角色,他在旺角街頭看火星、露宿,把本來和諧的蹓狗人生活規律搞亂,但更重要的是,他的一些行為,都被別人認為是不體恤別人的,卻反而成為了大家成功溝通的踏腳石,如Jimmy戲弄Tony(劉守正飾),卻令Tony跟Tiffany(洪迎喜飾)的關係出現了微妙的變化;他對Popo的指摘反而令她在狂怒中道出了她心中的鬱結;甚至Jimmy故意留下毒狗糧以殺死所有蹓狗人的狗,亦令Dorothy開始走出與美國筆友情緣的陰影,擺脫所謂「被人照顧」的迷思。如果溝通的目的是要呈現真相,蹓狗人之間的溝通就只有在Jimmy出現和消失之後才能真正完成,對這些人而言,狗根本不存在任何意義。
找個人相伴上火星雖然荒誕無稽,但很多時候,真正的溝通就是如此荒誕無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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