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些東西,尤其是藝術作品,可以經歷時間的洗禮仍然歷久常新,以戲劇為例,重演莎士比亞作品大有人在,我們想的是,演一齣幾百年前的作品是為了甚麼?重訪莎翁的時空嗎?大概不是,不朽的藝術作品,總必然有一種特定的宇宙性,只要我們仍活在這個「宇宙」所包含的時空裡,它仍然有演出的價值。看《女大不中留》近日的重演,自然會明白,這個演出有一些宇宙性的限制。無疑翻譯者陳鈞潤的生花妙筆,把這個貝力吉侯斯(Harold Brighouse)的通俗劇的環境設定在前殖民時期的香港,對白編繹詼諧幽默,配上陳所鍾情的香港地道俚語,讓觀眾懷舊一翻,重演這齣中英劇團的「戲寶」可謂功德無量了。但這樣的懷舊算不算是媚舊呢?譬如有人說李鎮洲演何弼臣,風趣程度直迫「丑生王」梁醒波,年輕的觀眾大概沒有這樣的聯想,也許連梁對醒波的演出也毫無頭緒,更枉論是譯者善編的歇後語了,但事實上他們在劇場裡仍看得趣味盎然,這足證明《女大不中留》的宇宙性不在於其劇本主題,而在於可衍生的表演技法了。
是的,他們的技法明顯是成熟的通俗喜鬧劇格局。李鎮洲不論在導或演的表現都是俐俐落落,一氣呵成,不過最悅目的,還是演莫威的盧智燊,語調形態的設計均恰到好處,而在第一幕尾段開始,莫威被何美娟(邵美君飾)勾引(!)之後,逐漸受她調教薰陶,及至在第四幕跟何弼臣討價還價(雖然也許是得到妻子的指示),箇中的微細變化,盧的演繹也是細緻有度,尤其在第四幕中,他在人前傲氣不凡,但當人們別過臉,他隨即露出戇直之態,不禁令人捧腹。相較之下,其他演員縱有穩健的表現,卻仍略欠圓熟,尤其是戲份較多的邵美君,大抵是角色所限,正劇所需的細膩纖巧有餘,喜鬧劇的詼諧節奏卻稍嫌未足。
其實要重演一齣十六年前的劇作,一面倒的懷舊到底不湊效。舞台的設計不是寫實的鞋舖,而是一個粗硬線條交錯而成的斜台,機關佈置得很巧妙,斜台既是鞋舖和地牢的實景,亦是女高音如精靈般出沒的幻想空間,紮紮實實的幾何構圖碰上曼妙歌者,配以繞樑音韻,實是一幅優美的圖案。而以女高音飾演如同希臘悲劇中的歌隊,除了能表達角色情感之外,似乎隱隱能讓觀眾從詼諧搞笑的氣氛中冷靜下,從而達至戲劇上淨化作用,此設計實是神來之筆。至於貫穿全劇,以搭建鞋盒喻意鞋舖興衰,本來是妙趣的比喻,不過在第四幕中,鞋盒紛紛從天而降,拿捏不準劇情節奏,結果恍如技術上的錯誤一般,可真有點大煞風景。又如最後眾人群策群力砌成鞋盒牆,隨即將之推倒,情景美是美了,卻干擾了觀眾的想像,這到底是象徵鞋舖生意的沒落,還是純然是娛人技法?大概讓它僅僅成為謝幕時的玩意,或會更為合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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