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3年9月22日 星期一

《賣火柴女孩》針對時弊還是沉醉幻想?

安徒生的《賣火柴的女孩》滲透著悲憫的情懷,但比起王爾德的《快樂王子》,賣火柴女孩的故事顯然少了一份悲劇性。小女孩燃點起三支火柴,象徵她所祈求的三個願望,當中有一種嚮往烏托邦或是天國的宗教意味,難怪「樹寧.現在式單位」會把這個悲憫的故事轉化為具宗教意識的劇場作品。這種宗教意識雖然不很強烈,卻給編導解讀為某些社會問題的出路,而這些社會問題,卻恰好又是編導從《賣火柴的女孩》這個童話故事中解讀出來的。

我們未必一定要認同《賣火柴的女孩》的故事與社會問題的對照關係,因為這不過是編導的一些聯想和借題發揮而已,但劇中所關心的顯然就這種關係。在劇中有一場戲叫「被忽略的小孩」,女孩和家人一同砌成了一幀整整齊齊的「全家褔」,女孩努力地讓自己能在照片中出現,讓觀眾可以看見,但都被家人刻意遮攔而失去了在照片中的位置。在童話故事中,賣火柴的女孩有沒有被家人忽略呢?沒有,她的不幸是因為她沒有親人,生活孤苦無依;而在劇中,那種刻意的遮攔算是一種忽略嗎?還是一種故意的漠視?如果觀眾是代表「社會」,家人的行為就代表了對女孩的「管束」,而女孩的行為卻象徵了「不肯接受管束」。從社會的角度,我們無法評論到底誰對誰錯,但劇中顯然是傾向同情女孩的,而這種同情,是源自對童話故事中女孩孤苦無依的同情,而不是對社會上「不肯接受管束」的同情,可是,劇中把這種社會性的「不肯接受管束」被等同於童話中的「孤苦無依」,都冠上了「被忽略」這個名稱。

看童話故事多是投入故事裡的角色,像讀《賣火柴的女孩》時會可憐那個孤苦無依的女孩,但成年人總是喜歡以社會的角度去解讀和批判故事。劇中有一個經常穿著大衣、唱著歌的角色,他代表了社會,並以描離和批判的眼光去閱讀女孩的故事,例如他看見了女孩被虐打。虐打的原形是,在下著大雪的夜裡,女孩想到賣不完火柴會挨打。她不敢去細想太多,但社會卻偏喜歡揭示這種不幸,甚至把虐打的過程也巨細無遺地暴露了出來,而且還不只是一次,也不只是一個女孩。編導想藉著劇場批判社會,這跟原著童話中,只表達一種悲憫的情懷截然不同。

編導大抵亦不滿足於僅僅讓女孩在聖誕的雪夜中消逝。從劇場上的佈景可見,城市是顛倒的,雪是澟洌的,只有從舞台頂部的銀幕裡,我們才能看到城市的正像。這個銀幕象徵了天國,上天(我不用「神」這個名稱,是因為劇中的基督教意識並不明顯,我們大概可以作更廣義的解讀。)反映了現世,但這個是理想化的現世,是女孩所幻想的現世,但事實上現世充滿不幸,女孩無力面對,即使這些不幸的事有人知道,有人看見,女孩仍然只能祈求上天,能早日看見婆婆。那是一種幻想,還是一種逃避?在劇場裡,我們看到所謂「愛的希望」並不多,只有一丁點追逐幻想的奢望,上天並不是出路,極其量只是慰藉悲苦心靈的工具。

可能童話就是要讓人沉醉幻想,並不適合硬磞磞地去批判時弊。《賣火柴女孩》裡的舞台佈景、錄像、氣氛都得富幻想空間,但偏偏編劇要讓人反省社會問題,無疑破壞了其中的劇場美感,而且還要靠歌詞去表達劇情,摒棄語言的手法做得不夠徹底,令人隱隱有種不夠興味的感覺。

如果在聖誕節才演《賣火柴女孩》,讓演出徹徹底底地沉醉在虛幻感覺中,大概那種氣氛會更加動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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