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麼,黑島又是一個什麼地方?對聶魯達來說,黑島是祖國的土地,卻位處邊陲;黑島也是詩人接近大自然的地方,好讓他去熱切地「打譬喻」;但黑島更是詩人跟別人一起生活的地方。在這裡,他遇到郵差馬里奧,跟馬里奧建立起真摰的友誼,也見證世間最美麗的愛情正在發生。如果聶魯達的詩歌體現著一份人文的生命氣質,那麼,這份生命氣質就是來自他真切的生活,就在這黑島上。
於是,劇中的聶魯達應該是一個活在真切生活中的聶魯達,與世隔絕,沒有政治,沒有榮辱。他身在黑島,卻仍然能熱切地關注著政局發展,這都拜馬里奧所賜,一個把世界帶給他,也讓他通向世界的戇直郵差。如果說,詩人用他的詩歌引導馬里奧感悟生命,那麼馬里奧就是藉著他作為郵差的天職,將黑島上的詩人聶魯達,跟在沉重祖國上的偉大詩人和政治家聶魯達,實實在在地連在一起,並成就了他。
因此,這齣劇不應該是聶魯達的偉大傳記,而應該是,也僅僅是,一個詩人跟一個郵差的小故事,故事裡不應該有醜陋的政治、不應該有故作凜然的民族大義、也不應該有讓人透不過氣的個人榮辱,而應該只有詩歌、情誼和生命。
這正正是全劇調子是失衡之處,聶魯達跟馬里奧的情誼本身己是一首生命詩歌,為何劇作家偏偏要讓馬里奧擔當沉重祖國的譬喻?當然聶魯達對祖國之沉淪有著切膚之痛,他在全劇尾段朗誦出血洗廣場的悲闋,何等悲壯!但當馬里奧面對著瀕死的詩人,始終有點茫然若失,因為他並不明白,也因為他所關心的只有詩人,而不是祖國、民族和政治。馬里奧所要譬喻的,應該是一個生命的個體,應該是一段純真情誼的一端,而不應該是「偉大」劇作家的小譬喻,正如現實中的每一個智利人、或者中國人、香港人,都只會是自身的譬喻,而不是別的。
畢竟,繁雜得來渾成,才算真正上乘,否則簡約純化反而更好。要在中文語境裡演一個本身已不夠純淨的智利劇作,無論如何也必須面對詩歌翻譯和異國想像的困局,劇作調子的失衡,令故事裡的詩質被高度濁化,這是改編者始終無法好好駕馭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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