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舞者菲利普‧亞當斯(Phillip Adams)將舞者的身體化作摺紙,以肢體的展合去模擬摺紙所能演化出來的諸相。紙張摺過後會遺下摺痕,但舞者肢體的摺疊卻不著痕跡,編舞者擅於複雜緊湊的群舞,在舞蹈的初段,舞者們的肢體以一種不流暢的節奏互相穿梭流動,與其說這是身體的糾纏,倒不如說他們以肢體糾纏演繹紙張摺疊與展開。編舞者故意加入了一些不流暢得近乎隨意的糾纏動行,甚至令舞者的某些動作陷於尷尬,那就是身體的摺痕了。然而,不同於紙張的永久摺痕,身體的摺痕並不構成遺憾,反而成為了新動作的因,舞者們時聚時散、偶徐偶疾,構置出千百樣摺紙製品,卻是流動幻變的形態。
從身體的摺疊出發,我們可以發現空間的摺疊。榻榻米、營幕和水晶燈各自定義了不同的空間,舞者漸漸從肢體的交纏到與榻榻米的交疊,以身體的摺疊去充斥在營幕所框限下的細小空間,最後到在敞闊的半邊台那水晶燈下遊躍,構成了一種空間上的遊移變化。摺紙終究是為了摺出結構,而舞者把肢體伸展到空間中,與空間交纏,構成了比單純的群舞大得多複雜得多的摺疊結構,那才是開發身體「摺紙性」的路。
對亞當斯而言,《鏡‧花‧圓》的舞台是一個大結構,沒有情緒的舞者與肢體是當中的塑材,所謀劃的是造型和美態。但在過場的時候,亞當斯的空間與舞者漸次淡出,融入後台人員的非舞台性真實,再淡入另一位編舞者邢亮的舞者,整個舞台便從大結構和造型轉入舞者的內心鬥爭。
邢亮的舞者充滿個性和自我,並外露於舞者的形體之上,這是他對舞者內心的開發。雖然不同舞者各有發展,但在舞蹈編排的串連下,整場舞蹈所爆發的不單單是各自的情感,而是一種陽性的張狂和慾念。男性舞者均祼露著大部分的上身,彷彿暗示了內心的壓抑正要爆發,而穿得飄逸,卻又以黑色為基調的女性舞者,經常在男性舞者身前展示曼妙媚態,儘管女性舞者的個性亦在不經意間輕輕流露,但在舞台之上,卻被男性舞者那份蓄勢待發的勁度所蓋過了。她們在男性舞者和觀眾的凝視下,似乎都只是整場舞蹈的裝飾品,或者是陽性慾念的對象了。
多位男性舞者各有不同姿態,有狂態的,有怯儒的,也有猶疑不安的,這可能是不同舞者的各種心歷,但更可能是象徵了人內心的不同面向。結局時女性舞者消失,一陣暴烈的散落,男性舞者冷卻下來,然後由另一名男性舞者重新穿上約束衣裳,這段從釋放情感到收回情感的大迴轉,是否意味著最後還不過是自綁之繭?經過了一輪折騰之後,最終所走向的,仍是一個唯一確定的方向,那就是死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