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者,此劇正好顯出了潘惠森的另一種創作意圖。觀眾常以為潘惠森一直迷戀於其「系列」創作時,誰不知他的「外圍創作」也足以構成別開生面的創作景觀。《一個自由行者的斷章殘句》由兩部份組成,劇場裡所演繹的是自由行者大汗(陳炳釗飾)在尖沙咀巧遇李四(李鎮洲飾)的故事,而潘惠森則擔演朗讀者的角色,誦讀一段又一段自《大汗推拿》延伸出來的文字創作〈大汗推拿斷章〉。因此我們不免會以為,《一個自由行者的斷章殘句》好像跟《大汗推拿》有某種主題上的密切關係。但我們其實也可以這樣設想:《大汗推拿》跟〈大汗推拿斷章〉是潘惠森在同一出發點上,用不同的方式說的兩個故事,它們之間本就不是互為呼應解釋,僅僅是一種創作上的「自由聯想」。《一個自由行者的斷章殘句》的出發點則始於〈大汗推拿斷章〉的終結,文字中曾經提過大汗在多年後會遇到李四,由此延伸出劇場裡的演出。故此,我們與其把它當作《大汗推拿》的「外傳」或「外傳的外傳」,倒不如索性讓它在劇場中自由生長,成為一場自足的「自由聯想」。
事實上,《一個自由行的斷章殘句》沒有潘惠森之前大量作品中所共有的豐富意象,大汗與李四的一段故事簡單直接,線索分明,若不是加入〈大汗推拿斷章〉的互動朗讀,甚至顯得有點單薄蒼白。所以潘惠森擔當這個不太需要「演」的角色,就不是如往常很多作品裡一般,僅僅為了對全劇作「潘記出品」式的「簽名」了。劇中他處於一個貫穿全劇的位置,從開場時提燈引領兩位演員進場,在演出期間不斷穿插誦讀另一個故事,到結尾時熄燈離場,已令他從創作者進化為劇中一個不可或缺的核心元素。
我們可以把全劇理解一場文字故事與劇場故事的二重奏:兩段樂章主次有序,劇場故事為主,文字故事居次。在劇場故事的推展過程中,文字故事則在潘惠森的調控下不斷插入,時而是回應,時而是共鳴,時而是干擾。有時劇場故事也為著文字故事的節奏所牽動而有所回應,例如當潘惠森引聲誦讀時,兩位演員會默不作聲,玩弄著手上的骰子和紙張,為文字故事營造出共鳴,或干擾;有時他們亦會有意無意配合文字故事的發展,做出看似互相呼應的動作。不過這些故事之間的回應、共鳴和干擾,並不能算是情節性,而僅僅是節奏性的。兩個故事看似有莫大的關連,好像分享著很多共同的意象和題旨,可以互相解釋,互為指涉。只不過很多時當我們彷彿把握到兩者之間的「關連」時,卻又會忽然發現它們好像根本互不相干。正如《大汗推拿》與〈大汗推拿斷章〉之間的「自由聯想」關係,劇中兩個故事的「關連」其實是一種「空指涉的關係」,也就是說兩個故事的「關連」只是我們想像出來的「空意符」,所謂「關連」並沒有具體內容。潘惠森在訪問中說過,「我一直都希望可以跟觀眾分享這種東西。例如說,這杯咖啡的價值不在於它賣了多少,有多少人來買,而是在於你是否喜歡它。……我是第一次公開地,很直接地說明這件事。」或許所謂的「關連」僅是要表達這種「是否喜歡它」的「價值」,但我們也不必著眼於要解讀故事間的「關連」與這個「主旨」之間的深層關係,因為潘惠森的「道理」,已在大汗和李四的爭假錶事件,以及張三洗假鈔的事情中,說得一清二楚了。這種「關連」上的空洞,反而是激發出饒人回味的幽默感。這種幽默感,只可以被理解為藝術氣氛,而不是一種意義表達。
當你既喜歡一部作品,又能明白地說出它所要表達的意義,卻居然說不出其中的「關連」時,那就表示你已經完成了一場觀眾的「自由聯想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