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任何經典是不看不可的。經過時間洗刷仍然留傳於世的,我們口中的經典自有其精彩之處,但這可不是重看經典的理由。當時代精神豐碩,經典往往就在當下文化之間持續生成,相反在精神貧乏的時代裡,我們才需要重看經典。
就像剛上演過,由米蘭小劇院主演的《一僕二主》(Arlecchino),保留了相當份量意大利假面喜劇(Commedia dell’Arte)的藝術元素,再加上由當代意大利殿堂級演員索萊利(Ferruccio Soleri)飾演僕人一角,不論在天衣無縫的整體合作,或索萊利超卓的個人技法裡,觀眾肯定能輕易把握到那份令人血脈沸騰的經典氣息。之不過,賞心悅目過後,我們又能從《一僕二主》的演出中得到什麼啟示呢?
假面喜劇本來是一門民間街頭技藝,不算是什麼高雅的玩藝。如今《一僕二主》鯉躍龍門,名列經典,街頭氣息早已散失。難得在這次演出中,導演別出心裁,採用了一個台中台,透過台內台外的界線製造出街頭演出的氣份。樂隊、提詞人和演員等候出場時都會留在台中台之外,以表明不參與故事敘事,但當台內演出偶而「出錯」,例如演員「忘記台詞」,提詞人「作出提示」,這時台內台外的界線被模糊了,舞台立時化作一個藝術上的整體,街頭的即興味道就在這瞬息之間滲透出來了。
當然,這種「街頭氣息」只是舞台效果,是鏡框舞台裡的戲劇幻象,正如索萊利的技法雖充滿精心編排的痕跡,但在二千多場的演出裡早已渾然天成,觀眾看來實在無可挑剔。畢竟《一僕二主》已是二百多年前的作品,沒被定型的話,也不會留傳至今而成為經典。
不過,從當代視角來看,這種已成經典的藝術形式,卻正好衝擊著當代表演藝術的某些觀念。假面喜劇的面具,令演員無法依賴面部表情,只能藉說話和肢體表達自己,而以索萊利為首的誇張演法,更暗合了流行文化中「無厘頭」和「浮誇演技」的妙趣。假如在一齣新戲裡出現這些表演特徵,惹來的批評往往就是「庸俗淺薄」。但《一僕二主》的成功卻提醒了我們:這種「庸俗淺薄」,原來也可以是一種純粹形式上的美,一種最實在的藝術價值。主流的藝術觀念貧瘠無味,《一僕二主》則提供了反思的空間,這就是重看經典的當代意義。
(《明報》2007-11-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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